作者｜王慧明
编审｜王潍 季媛媛
编辑｜廖颖瑶
本文共4650字，阅读时间6分钟
新冠肺炎肆虐，无法外出的几家人终于有了闲暇时间，聚在一起过个团圆年。餐桌上虽然摆满了鸡鸭鱼肉，二姐夫却实在动不下筷，只能大声地向着厨房喊道：“能不能多炒几个蔬菜，我查出有脂肪肝，不能吃肉。”
一旁的大姐夫赶紧从柜子里拿出几瓶酒，有红酒有白酒，“不吃肉没关系，我买了好几瓶好酒，就准备趁着过年给你们喝，保管够。”
二姐夫只得连忙谢绝：“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不不不，我们也不喝，他有酒精肝。”大姐在一旁急忙劝阻道。
两对中年夫妻顿时愣在椅子上。
十几年前这些人还是大鱼大肉使劲地往嘴里塞，喝到吐都不带停，一顿下来，桌上倒一片，地上躺一片。如今人到中年却过得战战兢兢。
“喝酒要就着枸杞，吃饭要加一把药”的中年人正亲身经历着“爆肝”的劫难！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人提起肝病患者或肝硬化原因，都会联想到病毒性肝炎，原因在于每200个家庭中就有3个或一半以上的家庭成员携带乙型肝炎病毒。
◎ 2009年-2018年全国总体乙型肝炎新发人数。/ 《临床肝胆病杂志》
然而，近十余年来，随着饮食结构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中国的肝病模式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PART.1
?吃出来的“脂肪肝”?
尊贵品质的烤牛肉、饱满圆润的猪五花、至臻美味的烧羊排，或许是之前饿太久的缘故，如今在中国人的日常餐桌上，高脂高蛋白的肉食成为了当仁不让的主角，然而一边大快朵颐这些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一边健康却亮起了红灯。
“脂肪肝”首当其冲。
据不完全统计，在我国主要的大城市中成人脂肪肝患病率已经接近30%，总体成人的患病率也来到了20%左右，也就意味着在我国每5个成人中至少1人患有脂肪肝，与严峻的形势不相匹配的是，在中国有更多的人都忽视了脂肪肝。
◎ 正常肝内脂肪占肝重3%-4%，若肝内脂肪含量超过5%即为轻度脂肪肝，超过10%为中度脂肪肝，超过25%为重度脂肪肝。/ quanjing
过完年，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肝胆外科主任陈敏山教授看完最后一名患者后，正准备离开，突然一名脸色泛黄、疼痛难忍的中年男子猫着腰闯进了专家门诊疗室，“过年期间就开始痛，好不容易熬到过完年实在遭不住了，医生还可以看病吗？”男子并没有挂号，走进诊室便瘫坐在凳子上。
这名男子名叫刘建，据他回忆，由于疫情严重，自己本身跑运输的工作只能暂停，这些天在家顿顿吃得好喝得好，可断断续续地会感到右边肋骨下方有点疼痛。“开始也没有多想，后来照镜子，越看越觉得皮肤和眼睛的颜色不对劲，情急之下先在家通过网络会诊，专家认为可能是肝出现了问题，建议到医院检查。”刘建直到痛得受不了，才在朋友的搀扶下到了肿瘤医院。
37岁的刘建如今虚弱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在不久前医生拿来了确诊报告：原发性肝癌，需等待排期手术。他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原来早在5年前，在单位的体检中就查出了有脂肪肝而且是重度，“我就觉得我还年轻，加上缺乏一定的医学常识，没把医生的忠告放在心上。”
陈敏山教授表示，像刘建这种因忽视脂肪肝而最终导致严重后果的案例在门诊上并不少见，如果得不到有效的逆转，他们中有10%-20%会发展出致命的肝病。你没听错，你以为的“小病”脂肪肝除了会导致肝纤维化、肝硬化甚至肝癌外，它还预示着全身多个系统正在发生炎症，仅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就要比平常人高出10几倍。
◎ 从脂肪肝到肝癌仅仅需要四步。/ 网络图片
而更有意思的现象是，在这些脂肪肝人群中，中年男性占据绝大部分。天津市肝病医学研究所曾对2014年至2016年350余例慢性乙肝患者进行肝组织病理检查，研究结果显示40岁至50岁男性脂肪肝发病率为50.6%，51岁至60岁男性脂肪肝发病率为53.2%。
为什么中国男性脂肪肝患者会那么多?“这个年龄段的男性更容易感受到工作压力、应酬多、加上严重缺乏运动，多数都‘大腹便便’，极易成为脂肪肝的侵袭对象。”专家表示，肥胖与脂肪肝潜在的因果关联早已众人皆知。除此之外，中国人独有的“节俭基因”也成了桎梏。
◎ “腰围长一寸，寿命短一截”。/ quanjing
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内分泌代谢科李晨钟主任医师向39深呼吸（ID:shenhuxi39）介绍到，在我们祖先生活的年代，由于食物供给无法得到保障，很多人都处于饥饿的状态下，为了适应优胜劣汰的生物法则，中国人体内进化成了一种节俭基因，这种基因能够让我们在即使吃了少量的食物下也能分泌大量的胰岛素，促进脂肪合成、储存。
但到了现在，人们不用再为吃喝发愁，充足丰富的食物让这种节俭基因失去了作用，一旦多吃就容易导致胰岛素抵抗和脂肪大量积累，继而产生脂肪肝。
◎ 放慢进食的速度，能相应地减少进食量，吃进去的食物也更容易消化吸收。/ quanjing
幸运的是，相比于其它肝病，脂肪肝存在着“逆转”的可能性，单纯性脂肪肝若能及时进行饮食和运动治疗，控制体重，肝内脂肪沉积可在数月内完全消退，脂肪性肝炎伴或不伴肝纤维化，也是完全可逆性病变，“但这需要一个长期坚持的过程，管不住嘴迈不开腿的病人大有人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疾病科王贵强主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痛心地说道。
PART.2
?喝出来的“酒精肝”?
除了脂肪肝，还有一部分中国人，正在走进酒精性肝硬化的阴影中无法自拔。
据统计，我国酒精性肝病占同期肝病住院患者的比例正在飞速增加，从1991年的4.2%增加到2019年的21.3%，酒精性肝硬化在肝硬化的病因构成比例占到了24%，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在于中国人太爱喝酒，尤其是高浓度的白酒。
◎ 根据WHO 2015年的数据，酒精消耗占中国大陆所有肝硬化和其他慢性肝病死亡人数的20.0%，占所有肝癌死亡人数的35.5%。/ 医脉通
世界卫生组织曾在2016年做过一次详细的调查，发现中国人均酒精的消费量为7.2升，位居全世界第一，而中国人的终身戒酒率却只有42.1%。仅2017年，中国人就喝掉了43,304,208瓶酒，把喝掉的酒连起来竟可以绕地球129圈。
中国人对酒深入骨髓的喜爱可不是一天练成的。千年之前，酒就超越了物质本身，成为一种文化与精神的象征，如今，酒则更多的是提升自己职业生涯、拉近彼此之间亲密关系的一种需求。
◎ 在进入湖北恩施侗族村落前，你要先喝下当地少女敬的酒。/ quanjing
美国作家何伟曾在《江城》里描写过这样一段酒局：四川人喝酒从来不是为了休息，它经常是含有竞赛性质的，男人们会相互敬酒、一口干掉，而这种饮宴很有发展为恃强凌弱的倾向，参与者们相互刺激，直到某个人喝出病来。
这里的“四川”几乎能推及到全中国地区。也正是在中国大地上这一特殊的饮酒文化，间接成了酒精性肝硬化的帮凶。
◎ “感情深，一口闷”可能是最深情的被动害人方式。/ quanjing
“酒精性脂肪肝，没到要命的时候平时也没啥感觉，可等到真的出现毛病，那已经是发展到很厉害的阶段了。”这几天，李玉到医院进行复查，得知病情稳定后，十分感慨：“要是按去年夏天我第一次找医生看病的情况，哪敢奢求活到现在呢？当时感觉活不了2、3个月。”
52岁的李玉第一次走进医院时，整个身体都是黄色的，很难呼吸甚至吃不了东西，一动不动地被家人抬着进来，“有经验的医生一看样子，就知道是肝出现问题了。”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肝病中心副教授陈金军回忆到。
一查结果显示，有黄疸，酒精性肝硬化，腹水以及贫血，严重到什么程度？“我的化验报告中的凝血常规，其中凝血酶原正常值是12-14秒，我是21.50，凝血酶原活动度正常值是75%-100%，我是29.50，这是个什么概念？肝衰竭！我一听这三个字，感觉都快要死了。”一旁的妻子埋怨道，就知道他喝酒会出大问题，劝了他很久，但就是戒不了。
◎ 在我国引起肝衰竭的主要病因是肝炎病毒（尤其是HBV），其次是药物及肝毒性物质（如酒精、化学制剂等）。/ 《肝衰竭诊治指南（2018年版）》
谈到自己的喝酒史，李玉更多的是无奈，“我是跑销售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你要不喝酒，不把客户喝开心了这个合同根本签不了。”工作二十年来，李玉已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被人搀扶着回到家，醉醺醺地过完一整天，“后来都成习惯了，每天不喝酒浑身不自在，要不是这次肝硬化，我这酒还是不会停。”
酒的主要成分是乙醇，乙醇进入肝细胞后氧化为乙醛，具有严重的肝毒性和致癌性。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老年消化内分泌科王炳元教授形象地形容中国人喝酒的惨状：“易得喝酒的病，却没喝酒的命。”相比于其它国家，近一半的中国人缺乏乙醛脱氢酶2（ALDH2），意味着氧化后的乙醛无法通过它变成乙酸在人体中代谢掉，简单来看，就是容易“喝酒脸红”。
◎ 80%以上的解酒工作要靠肝脏来代谢。/ 网络图片
发表在权威医学期刊《柳叶刀》的大规模研究证实，每年中国有70万人的死亡与酒精直接相关。
PART.3
?保肝药救不了你的肝?
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度会比中国人更喜欢依靠中药或保健品来养生。
在某综艺节目中，主持人吴昕完美地诠释了年轻人的“朋克养生”法——边熬着最久的夜，边吃着形形色色的护肝护肾的保健类药物，从鱼油到胶原蛋白、美白口服液、葡萄籽、综合维生素、补气血营养丸、护眼丸、甘草片、阿胶、青汁……10种保健品几乎当成了饭吃。
◎ 吴昕一口气吃10种保健品上热搜。/ 《我家那闺女》截图但殊不知这些打着无副作用、健康作为噱头的保健品，和在许多中国病人心中比西药“更温和、更具调理”的中草药，已成为我国肝损伤的首要诱因。《中国大陆药物性肝损伤发生率及病因学》的论文称，在中国大陆引起肝损伤的最主要药物为各种膳食增补剂（保健品）和传统中药（占26.81%）、抗结核药（占21.99%）、抗肿瘤药或免疫调整剂（占8.34%）。
◎ 大部分人吃保健品吃的都是心安，却不知道有可能会给身体带来负担。/ 《我家那闺女》截图
52岁的彩娟深受其害，和许多爱美人士一样，彩娟平时就很重视自己的形象，为了保持身材不但少吃还时不时会约上姐妹去做瑜伽。
可两年前如约而至的更年期让彩娟大为头疼，每天失眠多梦，心烦气躁下气色一天比一天差，“我向你推荐一款保健品吧，我自己也在吃，很管用。”得知彩娟更年期面临的烦恼，一起上瑜伽课的小姐妹向她推荐了自己在朋友圈贩卖的保健品——九蒸九晒黑芝麻丸。
◎ 在电商平台搜索“九蒸九晒黑芝麻丸”，有上百页的产品。/ 网络截图“说是中成药，没有任何副作用，专门针对更年期的女性，不但能改善睡眠质量，还能调节月经，让白发变黑。”彩娟一听便动了心。想到自己小姐妹也在吃，心一横就买了两年的量。
直到最近，突然觉得全身乏力、眼白、皮肤蜡黄，小腹变胀，浑身难受，无奈之下来到医院查肝功能，发现谷丙转氨酶1185U/L（正常人为40U/L），胆红素为477umol/L（正常人为20umol/L），医生表示这已经是肝衰竭的现象了。
这让她的家人百思不得其解，追究根源才发现问题出在了这款“无副作用”的保健品上，里面含有何首乌片，一旦用得不当会导致肝损伤。
◎ 何首乌对极少数特定人群有肝损伤风险。/ 中国中医药报
“普通的药物性肝损伤还难以构成严重肝病问题，真正可怕的是由服药引起的急性肝衰竭（ALF）。”解放军302医院肝衰竭诊疗与研究中心的临床医生赵攀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药物性急性肝衰竭在中国的死亡率极高，即便患者及时接受了肝脏移植手术，它的死亡率仍可达20%-40%。
好在目前中国食药监总局已对含有严重肝毒性的中成药进行严格管理，但对于监管更弱的保健品，在一片混乱中，依然在私底下泛滥流通……
即便是所谓的保肝药，对于肝脏也会造成损害，因为肝脏是人体最大的代谢器官，平时所吃的大多数药物需经过肝脏和肾脏代谢分解，当所用药物剂量过大或时间过长时，就会造成药物以及代谢产物的蓄积，进而对肝脏造成直接的损伤。
◎ 在中国，酒精性肝病、肺结核病、病毒性肝炎等患者，是服用保肝药的主要群体。/ quanjing
“保肝药是否能护肝，暂且抛开不论。与其想如何调停肝损伤，不如想想如何制止肝损伤。”专家建议道。
如今，我国早已是名副其实的肝病大国，每年因肝病死亡的人数近50万，每年肝病治疗费用达500-1000亿元人民币。其实不同于其它疾病，肝病的诱发因素已被专家们研究得很透彻，只要避开这些致病的高危因素，也就可以避免肝损伤在你身上发生的可能性。
但问题是：这届中年人，你真的躲了吗？或者更准确地说，你躲对了吗？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姓名除专家外均为化名）
